慢慢流逝的时光(四首)
张静波
█ 黄金时代
夜晚。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
小学校操场传来青草隐隐的气息
一块雪白的银幕,连同转动的胶片
放映着远去的黑白时代
总有一台红色拖拉机,耕耘着梦中的土地
东山坞50年代合作社的一场麦收
在电影《艳阳天》里发生过激烈地争执
我记住了萧长春和马小辫
习惯于趴在被窝里收听《渔岛怒潮》
广播喇叭里播放《北京颂歌》和《老房东查铺》
祖国需要麦子,齿轮,粮食和钢铁
炼钢多么重要,我在电影《火红的年代》中
第一次看到炼钢工人赵四海,后来是《第二个春天》
乡村场院,玩铁环,弹玻璃球,积攒烟盒
这些是我少年时代的最爱,我忘记了作业
母亲愤怒地撕毁了我积攒的全部烟盒
我喜欢恶作剧的保尔,还有朱赫来、冬妮娅
保尔的哥哥阿尔焦姆
遥远的乌克兰谢别托卡小镇
秋雨,泥泞,大雪,冻土,多么艰苦的岁月
德国鬼子头戴沉重的钢盔,保尔解救过冬妮娅
保尔的红星帽,让我敬畏风雪中的青年筑路工人
我喜欢《火车司机的儿子》和《向阳院的故事》
寒冷的雪地上放映露天电影,跺脚声响彻冬夜
■ 1996年冬天
我怀念那些年的平房,位于火车道东
连脊的平房,仿佛一节节废弃的火车皮
清晨的屋顶,烟囱集体冒烟
蛇皮似的墙体,没有诗意,两纸箱子诗歌杂志
在日子拮据的一天,大部分被卖掉了
梦里重温过这样底层的生活
寒冷的冬天,因为女儿,平淡的日子有了盼头
女儿一天天长大,食杂店成了快乐的时光
火车站。煤场。铁道线。几乎经常路过
有时,火车在道线上停的时间稍长一些
我和女儿从火车底部钻过,现在有些后怕
窗外的北风呜呜地纠缠着冬树
昏暗的灯泡打着瞌睡,女儿熟睡的时候
半夜起身,看炉火是否熄灭,后半夜有人去煤场偷煤
冷冽的清早,热气从下水道铁篦子里散发出来
我怀念这样的冬天,那时的女儿多么可爱
■ 生存写照
老楼。雪和月光。路灯拉长了寂静的冬夜
破旧的自行车堆放在墙角,楼体耷拉着凌乱的电线
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真实可靠
许多年的冬天,我常常去找诗人赵子桐,他的小屋
堆满旧杂志,一个简易的书架,醒目位置
挂着头戴贝雷帽的格瓦拉,一个时代的精神领袖
酒。吉他。劣质的烟草。还有皮夹克和旧诗集
我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,冬夜里看外国影碟
然后去烧烤店,冰凉的啤酒开始反胃
我们像没落的贵族,谈论生存的意义
谈论苔丝和波姬小丝,还有玛格丽特
生活多么粗粝,像砂纸一样,一些平淡的生活
被打磨之后显得光滑,并且富于浪漫情调
而现实里,我们经常躲在楼房的角落
偶尔望着窗外,消磨着冬日里的时光
■ 一次与西尔维娅·普拉斯一起行走的经历
这一天,仿佛走进一座花城。明亮的石头,
反射着中央大街的阳光。在书店书架上,取下
西尔维娅·普拉斯的诗集
死亡并没有改变她的选择,诗人杨河山
也这样认为。语言也可以消磨距离
不知不觉,圣·索菲亚教堂浮现在眼前
不久前,一家电视台还争论过教堂鸽子的集体死因
尽管有人喂食,地上的鸽子有些胆怯
它们飞翔的时候,翅膀带着回旋的风声,坚定而有力
教堂的视觉和角度,在手机里得到证明
这是谈论死亡和新生鸽子的午后
我无法理解一位美国女诗人关于死亡的美学解剖
五月的丁香正在吐蕊,江水在太阳下漫游
红绿灯、车辆、行人和清洁工,从身边经过
尚志大街。兆麟街。地段街。徒步是最好的安歇
那个孤寂的街道,是工厂街
破损的街路与我的年龄有些默契
那里曾经是一家诗刊编辑部,毗邻一个闹市
眼下,或许有人把工厂街12号遗忘了
我们还一同为哈尔滨女诗人丹妮的消陨而惋惜
经过霁虹桥涵洞时,下意识地看一眼塑料袋里的诗集
我系紧黑皮鞋带,匆匆地向火车站方向走去
[刊于2015年2期《双城堡》文学 诗专号]

